宏龙
一
没有想到今天是这么好的天气。我没有想到,其他的人,大部分人,也没有想到。记得2002年五一长假,正值农历四月上旬的某一天,很多地方出现光环,惹得很多报纸竞相报道;今年农历四月上旬的那一天,头天阴霾欲雨,就连空气都感觉到有些冻结,结果第二天阳光普照,万里晴空。成百上千万心情快乐的人,有缘看到紫色的巨大光晕。我们不可以追究为什么,因为在科学的眼光里这只是一种巧合,或者说是一种必然。为什么是“必然”?为什么会“巧合”?世界上想不到的事情很多,为什么想不到?不可探讨,凡是分子原子以外的都是迷信,我们除了身上的分子之外一无所有。
你可以没有灵魂,但你不可以认为这个世界复杂。
二
昨天的大风和阴霾,几乎让所有的心情都往下沉。黎明的风划过窗户,有些壮烈。
早晨急忙忙从家里出来,穿过烟尘,钻入地下,追赶地铁前行,也没有顾得上看天气——阴天已是板上钉钉,看又何用?
我们在龙潭湖北门集合,永明师兄正在忙着抖动水袋,给一些即将获得解放的鱼儿增加氧气。那份认真与热情,和平常日子对待他的最好朋友无异。
待到人齐,买了门票,却被看门的姑娘拦住了,她用不可调和的严肃和一脸蔑视地表情告诉我们:不许放生。
于是我们打车直奔朝阳公园,我们总不能让这些刚从死亡恐惧里逃脱出来的生命再一次面对死亡。
没有想到今天是什么天气,几大袋子生命在呼救,我们顾不得看天气。
三
朝阳公园湖面很多,零零散散,倒有些野趣的优雅。那位放弃了手上一宗赚大钱头的工作专门来放生的小姑娘——一个搞设计的小老板,小跑着,还不停地跟鱼儿说抱歉的话:别着急,别生气啊,一会儿就到了……惹得大家一起笑。鱼儿在水袋里有响动,想必是在用跃动回报爱它们的人们。空间狭窄,心不狭窄,生命不因此贬值,因为这里寄托着活下去的希望。
四
黄叶飘零,总让人想到人生的短暂,生出一些幽幽的生命感叹。踏过一片片黄叶,好像听见它们在叹息。
为什么要叹息?为了自己的生命短暂么?为了无可躲避的春夏秋冬的轮回么?为了逃脱不过的生老病死么?
如果这也要叹息,那么每天被我们人类残害的无数生命,岂不是要哭得山摇地动,痛苦、悲伤、怨恨,可以把山川大河填满?
任何一个生命都热爱自己的生命,而最无助的,也是生命。一个生命在亲人的悲伤中离去,因为所有的手段、所有的力量、所有的高科技,都无法阻止死神劫走他;一群生命可以在几秒时间一起消失,比如原子弹,比如“911”,比如巴格达的汽车炸弹发出来的仇恨……生命啊,每时每刻都在悬着,我们想保住自己的生命,我们想使自己的生命更好,但我们可以凭借这些理由去伤害别的生命么?仅仅是为了塞饱肚皮然后抹抹嘴说一声“好吃”,仅仅是为了自己吞咽之间的那一时快感?
它们也有知觉,他们也知道疼痛,只是我们人类是世界的霸主,很了不起,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感受罢了。
一阵轻风,卷起几片挣扎的黄叶,它们试图向路边的草丛里移动,躲开人们的践踏。
我们不自觉地绕开了脚下的黄叶。
五
曲曲弯弯,竟然找到一个幽静的角落。背后是一家酒吧的小楼,旁边是公园管理人员的杂物小院。原来,北京媒体反复报道这边放生那边捕捞的京式丑恶后,一些经常试图帮助弱小无助的生命找回短暂生命快乐的人,便找到一些吃客们不注意的偏僻地方,以便把可怜的小生命们放归大自然后,能让它们多活上一些日子。
这地方大概除了这些放生的人之外,很少有人来。到酒吧的人都是从灯火辉煌处昂然而入,昂然而出,绝不会有人钻到后面来感受荒凉。
酒吧的平台上站了一些没事干的员工,还有一些干粗活的民工,他们很好奇地看着这帮傻家伙,不知道这些蠢人为这么要花钱把这些本来是人类美味佳肴的卑贱生命“浪费”掉。管理公园这片水面的男子过来,表情木然。梁师兄告诉他,放的都是些草鱼、鲤鱼、鲫鱼等,没有对湖中其它生命造成威胁的黑鱼等。他点了点头,走了。我们很感谢他,我想,所有的鱼儿也一定走在感谢他,祝福他。
放生要做一些仪式,这个时候我的思想总是开小车。大家在虔诚地希望鱼儿获得幸福快乐时,我无意中一抬头,发现天竟然是如此的玲珑剔透,如此的一尘不染!
“水绿天青不染尘”,似乎李青莲居士早在唐代就给今天准备好了恰当贴切的描绘。
只要是有这份心情,就有这份好天气。穿越时空,看见青莲居士似乎也在为鱼儿祝福。用诗,用豪情,用呼喊,用生命。谁知道他投入水中的那一瞬,是不是想和一条快乐的鱼儿去玩耍去说话呢?
一只鸭子型的小游船,慢慢沿着对岸滑动,船上飘来一阵愉快的笑声。小船的四周,水纹柔柔地舒展开来,像个小小的手,一直抚慰到人心深处。岸边的垂柳,用自己珍藏的力量,给人类送来今年最后一丝甜软的问候。时时关照着万物众生的太阳,竟是如此的和煦,如此的温柔!
阳光慢慢洒下来,轻轻地抚摸着我们,抚摸着所有的生命。大家忙着给这些生命们做最后的告别仪式,就像亲人朋友分别时那样,恋恋不舍,千叮咛万嘱咐,知心话儿说了一遍又一遍。
鱼儿在静静地听,不时地搅动一下水花表示感谢,这大概是它们最富有表现力的表达方式了。
六
我错了。
原来鱼儿是会笑的,不仅仅是会摆尾。它们的笑,和人类善良的笑一样,让人感到亲切,使人深受感动。而在这以前,我只知道,鱼是一种低级生命。虽然按照达尔文先生的推论,鱼是我们人类的祖先,我也没有对鱼生出一份尊敬来。吃掉它们,应当应分,不吃它们,已经是对它们的大恩德了。
我错了。真的错了。当我看到那些鱼儿是如何感谢人类时,我不得不震惊于自己的浅薄与无知。
水面不是太清,绿得有些浓。所有城市里的水都是这样,水不流则腐,坚持着和腐败作斗争,坚持着净化人类抛弃的垃圾的功能,容纳一些生命在里边生存,就已经是很伟大了。何况,水至清则无鱼,理想中的清纯之水,鱼儿是无法在里边生存的。
水不清,则无法看到水里。鱼儿回到水里,一瞬间全都不见了。
水面,连个小小的波纹也没有。鱼儿呢?是躲在水的深处庆幸自己逃脱一次劫难,还是浮在水的中层,咒骂人类的残忍与贪欲?
我们站在湖边,默默地向这些终于逃过一次生死大劫的生命祈祷。可惜,那些被我吞噬掉的无数生命,再也享受不到生命的快乐了。寒颤陡生,我忽然想痛哭。
一会儿,水面上忽然打了个水花儿,紧接着,几条鱼儿一齐跃出水面,做了一个海豚跃水的姿势,摇动可爱的小尾巴,又一起钻入水中。它们没有本领高高跃起,但它们尽力地去做了,做得很认真。
大家由衷地笑了,就连平台上的旁观者都惊讶地欢呼起来。原来我们还是可以被感动的,我们冷漠,并不是我们不会感动,只是我们太过于匆忙,和其他的生命交流得太少,把感动忘记了。
鱼儿不走,它们不停地用欢快的舞蹈表示内心的喜悦,表示它们的笑。一声清脆的水响,离我最近的水面跃出一条大一些的鱼儿,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它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欢笑,充满感谢。餐桌上的鱼眼睛里的仇恨与无奈,它全然没有。
我忽然想起东坡居士“唤鱼联姻”的故事。
苏东坡青少年时代在青神县中岩寺读书。寺有溪水汇流之池,池中有鱼。鱼通人性,人一拍手,鱼群便纷纷涌出,见者无不称奇。一天,士绅文士意欲为鱼池命名。苏轼因为鱼儿解主客之乐,唤之即来,呼之即去,和人的灵感相通,便建议命名为“唤鱼池”。青神才女王弗亦因此因缘,与东坡居士结为百年之好。
生命是相通的,只是语言的不同、形状的不同、生命表现的状态不同罢了。但都是生命,生命都是宝贵的,不可以丢失,也不可以强占。你只要看一个人爱不爱其他生命,可以看出这个人有没有人性。
我忽然想起我的一个孩子。
她是我生命里最爱的孩子。她从小多病,但她是那么的热爱生命——热爱自己的生命,热爱别人的生命,更希望有一个与她息息相关的小生命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有一天,她忽然给了我一个字让我帮她找人算算,看看是什么意思。我原先是很信命的,后来学习了明代思想家袁了凡先生的事迹,悟到了“命由己造”的根本道理——所谓人的命运是不存在的,只看你现在在做什么就知道了。但我还是给她找人算了,那神经兮兮的老伙计直言不讳地告诉我:凶兆!后来果然在提心吊胆中得到噩耗。我的孩子在哭,我也在哭。我才疏学浅,不能尽解广博深厚的生命原道,无法劝诫我的孩子听进去“命由己造”的高深道理,我也知道,谁也无法把她从失去一个小生命的痛苦里拉出来……
鱼儿还在笑,我们不忍离开,它们也不忍离开。我轻轻地对着鱼儿说:祝贺你们又可以享受生命的喜悦!希望你们能好好珍惜自己的这段生命时光。生命是短暂的,鱼儿的生命短暂,人的生命也短暂,所有的动物,生命都有一个界限。如此短暂的生命,我们有什么理由再去用忧伤烦恼自残,用贪欲、嗔恨、甚至是毫无价值毫无来由的嫉妒,去互相残杀?
鱼儿啊,请用快乐心情去接受光明,用爱心去接近所有生命,用慈悲心去力所能及地帮助其他需要帮助的生命吧。如果,我的孩子需要一个小生命去安慰她,陪伴她,你们可愿意去吗?她是一个好孩子,一个有爱心、坚强而聪慧的人,她是一个好女儿,当然也会是一个好妈妈。
几乎是同时,竟有三条鱼儿跃出水面,冲我摇尾。
湖边,空气潮潮的,还有一滴露珠滴在我的眼角里。不知道是哪个小生命的决心书。还是哪个调皮的小家伙想争先报名排队给我的贿赂?
好吧孩子们,我的鱼儿,只有经过生死离别才能知道生命的珍贵,只有知道了生命的珍贵才更懂得关爱生命。你们懂得了这个道理,就不要再去怨恨人类的残忍吧。当光明普照的时候,当湖边有人心情忧郁的时候,如果你们能用优美的舞蹈让别人惊喜,用自己的生命为别人送一点欢乐,你们的生命就有了巨大的价值,人类总有一天会明白生命的真谛,总有一天会善待大自然的一切生命。
健康的心情,和健康的生命同样重要。
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你们就安然地躺在观世音菩萨的鱼篮里,甜蜜地微笑着,快乐地嬉闹着,亲亲地呼唤着,美美地歌唱着,去和那个想和你们共享生命欢乐的孩子一起,点燃生命,点燃幸福,去做长久的聚会吧!我的孩子会笑没了眼睛,等着和你快乐团聚——但,至多两个,不可以三个一起去争名额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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